浙江丝绸：眼界与情怀

  作者：何志云

  电影评论家 原浙江艺术职业学院院长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那繁华，从来得力于农桑发达，由此造就的丝织业，便支撑了东南富庶的半壁江山。倘若说殷商时代，甲骨文中已见“桑”字，战国青铜器有提筐采桑的图文，《孟子》干脆有“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之说，历历记载着中国蚕桑业的古老悠久；那么，浙江考古发现的，如余姚河姆渡6000年前的蚕形虫文象牙盅，湖州钱山漾4000余年前的残绢片，则雄辩证明了浙江于中国，不仅是蚕桑之祖，更是丝绸之源——由浙江电视台国际频道拍摄录制，国际丝绸联盟和杭州丝绸文化与品牌研究中心支持协拍的三集大型人文电视纪录片《锦绣江南》之《锦程东方》，以湖州潞村的蚕花庙会开篇，从历史与文化的视野，条分缕析了以浙江为代表的中国丝绸的前世今生，于兴衰沉浮的曲折中，浓墨重彩地呈现中国丝绸业凤凰涅槃般的深刻变化，特别是国际化全球化背景下，中国丝绸进一步改革开放的锦绣前程。

蚕花庙会

现在来说丝绸业，若还停留于浙江乃至中国，已然远远不够。中国丝绸曾经有过的辉煌令人炫目，著名的“丝绸之路”就是明证。但是中国丝绸也曾远远落后于世界。手工业作坊式的生产方式，即使在公私合营后，并未有根本的改变。长期的闭关锁国，一旦国门打开，世界丝绸业早已从工业化进入了自动化时代，中国丝绸业的全面落后岂止以道里计？若说丝绸是浙江乃至中国的一张“名片”，这名片早已不再是中国的“土特产品”，且頽蔽不堪，而它面对的是日新月异的世界丝绸业，须经受越来越激烈的品质竞争和市场检验。

《锦程东方》之可贵，首先在于绝不讳言中国丝绸命若悬丝的残酷现实。不错，我们有绵延几千年的种桑养蚕传统，有蚕花庙会的古老遗存，有南京云锦的古典审美和杭州振兴祥一百来年的成衣制作……《锦程东方》致力于对中国传统蚕桑业与丝织业的历史捕捞和文化开掘，但它观察的视野与表现的角度，始终是世界的，是站在国际化的宏阔背景下，对中国丝绸的打量与剖析；这视野同时又是多元而充满弹性的，从近邻南洋到大洋彼岸的欧洲，从五六千年的历史遗迹到里昂时装发布；上下纵横的时空背景，使中国丝绸明晰了自己的位置，映照出自己的全部优势与不足，这就成为浙江丝绸人“而今迈步从头越”的起点，而浙江丝绸人的艰巨努力也就有了方向：比如凯喜雅集团把车间延伸到地头，从种桑开始培育品质，形成浙江淳安、云南德宏的产业链；比如中国旗袍制作传统与现代的结合，以助推丝绸文化的提升；比如万事利集团在云锦制造技术传承、数码双面印花技术创新的成就；比如达利集团对学习、赶超意大利丝绸印染技术的不懈追求……丝绸业的发展，以欧洲丝绸重镇的科莫和里昂为高度标杆，那步伐便扎实、开阔而颇具后劲，且不被一时一地的蝇头小利而迷惑。我们习惯于说要立足浙江走向全国，或者立足中国走向世界，其实这意思更准确的表达，应该是：立足世界，经营浙江。《锦程东方》以国际眼界观察和打量浙江丝绸，浙江丝绸改革开放以来的巨大努力才有脱胎换骨的意义，所取得的不凡成就才犹如凤凰涅槃。作品因此便具有了开阔而不虚飘、大气又不脱细腻的现代审美品格。

凯喜雅集团在云南德宏的生产车间

眼界决定情怀。浙江丝绸几十年的发展历程，留下的是一批具有国际眼光的丝绸人，坚忍不拔砥砺前行的脚步，是这批有识之士奋起急追国际前沿，艰辛开创浙江丝绸新篇章的足迹。

达利集团前掌门人、国际丝绸联盟秘书长费建明就是个突出的例子。他出身丝绸世家，从北大荒回城后就投身丝绸业，从修机工开始，可谓在丝绸业浸淫了一辈子。他曾经执掌西湖绸厂多年，尝试并积累了体制改革的大量经验，也深受中国丝绸技术落后之苦。入主达利集团后，瞄准世界丝绸前沿，努力开拓中国丝绸发展的眼界，打破各类技术瓶颈，是他坚持不懈的努力方向。达利集团能放下身段，从意大利高价聘请8人团队，费时三年多，使达利集团印染技术和工艺管理一跃而与世界同步，没有国际眼界和为世界先的情怀，是断断难以做到的。退休之后，费建明孜孜以求于把国际丝绸联盟秘书处迁到杭州，那目的，也是要追踪国际丝绸发展，始终学习和赶超国际丝绸先进水平。费建明为中国丝绸发展竭尽心血的人生令人肃然起敬。但费建明又多少有些寂寞，看到他在非洲的博览会上，遍索各馆，竟未见一家中国丝绸厂家，那形单影只的身影让人动容而深思。

国际丝绸联盟秘书长费建明考察非洲市场

与费建明相对应，作为浙江唯一一座国家级博物馆，浙江丝绸博物馆馆长赵丰，以丝绸专业拿下硕士、博士，几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研究中国丝绸发展、丝绸艺术及国际交往史，为中国丝绸理论上、美学上及国际交往上做出了突出贡献，以至于李约瑟博士的《中国科技史》留下的关于中国丝绸的断简残篇，剑桥大学为拾遗补漏，专门约请赵丰来补写和续写。作为新一代丝绸研究的领军人物，赵丰的国际地位和影响，是中国丝绸走向世界的另一重要标志。尤为让人高兴的是，八零后乃至九零后一代新人，也以年轻人特有的激情与活力，日益活跃于浙江丝绸业，《锦程东方》表现了“经纶堂”的王鹏铖着力于丝绸的当代化、艺术化，努力把丝绸在产业与文化上紧密连接，开辟中国丝绸发展的现代路经，着墨虽不多却别有深远的意义。中国丝绸在新时代焕发青春，重返世界丝绸中心，不仅成为费建明、赵丰及王鹏铖等人念兹在兹的毕生追求与梦想，而且犹如血液，紧密无间地融入了中国的丝绸事业，这，就是一代浙江丝绸人的情怀。

中国丝绸博物馆馆长赵丰

作为第一部完整呈现浙江丝绸业的现状与发展，展示改革开放以来浙江奋发有为的精神面貌和不凡成就的大型电视纪录片，《锦程东方》立意开阔高远，创作手法朴实细腻，对浙江历史文化和传统沿袭的开掘简洁准确，作品富有浓厚的乡土情怀和饱满的诗意，是颇为难得的。费建明如是寄语丝绸业：“中国丝绸在努力，世界丝绸需要共同努力”，寄托着对丝绸业的美好祝愿。而《锦绣东方》篇末吟咏道：“在丝绸的世界里，商旅不绝，锦绣未央”，在电视纪录片的创作道路上，何尝不是如此呢？祝贺作品创作团队取得的成绩，祝愿有更多的锦绣作品问世！

本文已发表于2019年3月15日浙江日报第9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