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早期欧亚大陆的丝绸贸易

亚平宁半岛丝绸的生产始于13世纪初，在此之前的若干个世纪，欧亚大陆的很多地区就参与到这一生产和交换的过程。关于意大利丝绸贸易开始的时间，学者们的意见仍不一致，但是大部分的学者却一致认为至少在公元11世纪意大利的一些地方就开始了蚕虫的培育和缫丝成衣的过程。到了公元13世纪，首先是威尼斯，接下来是卢卡、米兰和博洛尼亚，这些城市纷纷开启丝绸贸易，向外拓展市场，在以后的两个世纪，丝绸生产和贸易在意大利北部和中部的许多城市蔚然成风，一度成为它们的主导产业。这些以商业和贸易立国的城市共和国以威尼斯为代表，渐渐将贸易触角拓展到东地中海区域，并从亚欧大陆间的丝绸贸易体系中获取了巨大的利益。

中世纪早期欧亚大陆的丝绸贸易主要是在三个区域进行，最东边的贸易区域囊括中国、印度及其之间的大片地区。自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统一中国开始，这一东方古国就与印度有着紧密的政治和经济交往，尤其是公元1世纪佛教传入中国更强化了两国间的双向互动关系。在中国，先祖们在公元前三千年就已经懂得养蚕技术，并能利用蚕丝制成衣物，往往颜色鲜艳、装饰精美的丝织衣服只有统治阶级和社会精英才能穿得起，但是即便如此，平民阶层也能穿上粗制的丝织衣服。不仅如此，丝也被广泛用来装饰公共建筑和私人住宅，装点宗教场所中的物件、墙壁和床榻，有时还能作为支付的手段。而且直到公元11世纪，丝仍是最重要的书写和绘画材料。由于在佛教的宗教生活中具有重要的作用，因此大量的丝织产品通过陆上丝绸之路（经行中亚）或海上丝绸之路（越过南中国海）被辗转运往印度，从事这项转运贸易的主要是僧侣、香客和商人，他们带回中国的往往是佛经抄本。

最初作为外交礼物或贡物的丝织物品也逐渐出现在中亚和罗马帝国境内。根据相关文献记载，撒马尔罕（Samarkand）的统治者拥有很多件丝绸衣服，每次上朝前都要精心挑选一番。在现今位于乌兹别克斯坦中东部的撒马尔罕的博物馆中保留着丝织品的考古发现，以及在其壁画中描绘着栩栩如生穿着丝绸的达官贵人的形象。在公元301年罗马帝国皇帝戴克里先颁布的一项法令中规定了各种不同丝织品、织布机及其零部件的最高售价。其中提到一件羊毛军大衣的最高售价不应超过4000第纳尔，而一件达尔马提亚生产的白色丝绸的最高售价不应超过135000第纳尔，制成这件丝织品的每日人工成本却低于50第纳尔，这从侧面反映出丝绸原料生丝的昂贵。在这一时期生丝的进口一直置于国家严格的监管和控制之下。在频繁的商贸往来当中，养蚕的技术也随同生丝和丝织品从中国逐渐向外传播，首先到达印度，其次是中亚，欧洲人是最晚掌握这项技术的。

随着阿拉伯人的扩张，一个西抵西班牙、东至中亚的伊斯兰文明区域至公元8世纪业已形成，这也促成了第二个丝绸贸易体系的形成。在中国之外的很多地区，尤其是波斯帝国境内和撒马尔罕附近，在被伊斯兰征服之前就形成了繁荣的纺织和丝织工业，到了伊斯兰统治时期，哈里发、素丹或埃米尔更是对这一产业加以推动。由于这一地区受到拜占庭、波斯和粟特文化的影响，因此这里生产的丝织品具有一种全新的风格，融合了三地的文化因素，深受人们的喜爱。在西欧的教堂和修道院，穆斯林丝织品被用来覆盖案台陈设和圣物器具，高级教职人员也会身着这些精美的丝绸。在公元9世纪留存下来的用于覆盖教堂圣物箱的一块绸缎上竟然装饰着狮子追逐猎物的图案，或者教皇的坐垫上竟然绘有骏马飞奔的图案。显然在西欧基督教世界所使用的许多丝织物品中都带有明显的异教特征。

穆斯林征服地中海南部沿岸并没有使传统的海上贸易出现衰退，只是在战争期间海上贸易受到干扰或中断，战争结束后随即恢复。最初犹太人和希腊人控制着地中海贸易，从11世纪开始意大利城市共和国开始崛起，此后威尼斯和热那亚逐渐控制地中海的贸易。他们从穆斯林世界进口丝织品，继而销往西欧各地。在11世纪由伊拉克生产的一种称为“兰帕斯”（lampas）丝织品风靡一时，这种织品经过繁复的经纱和纬纱工艺，色泽鲜艳，质地缜密，风靡整个伊斯兰世界，从中亚、西亚、北非到西班牙深受中上层人士的喜爱。这也为从事此项贸易的意大利人带来了高额利润。在此期间，即公元12世纪初左右，西班牙的丝织业也逐渐发展起来，以阿玛瑞亚为中心。例如在宫廷诗歌里面，就有很多诗歌用于描写阿玛瑞亚生产的绿色丝绸是何等的珍贵。

拜占庭-西欧贸易圈是第三个丝绸贸易区域。4世纪以后兴起的拜占庭帝国同鼎盛时期的罗马帝国一样，随着国力的逐渐扩大，特别是疆域上与东方的接近，追求东方奢侈品，尤其是中国丝绸的兴趣愈益浓厚。但是此时作为身份地位象征的丝绸的大量消费限于王公贵族等上流社会。直到伊斯兰征服前夕，叙利亚和埃及的亚历山大里亚已然成为拜占庭帝国丝绸生产的重要中心，由于生产规模的扩大，价格有所下降，丝织衣物逐渐为普罗大众所享用，并大量销往帝国的西部省份。与此同时，基督教会成为拜占庭帝国国教之后，经济势力逐渐强大。教会盛行以丝绸装饰教堂、制作教士法衣，以丝绸裹尸体下葬，成为丝绸、香料等东方奢侈品的重要消费者。

拜占庭帝国于公元6世纪中期引进养蚕技术，此后便开始丝绸的自主生产。但是基业初创的拜占庭养蚕业，在数量和质量上还不能满足丝织业的需求，生丝供应仍需要从波斯进口。政府创办下的丝织工场里的工匠将生丝制成衣服或其他织品，主要用于王室贵胄消费，同时也作为礼物赏赐给外国使节。而此时私营工场的规模和效益也初见端倪，由于生丝不足，帝国政府制定严格法律来限制私营工场的发展，以保证官办工场的正常生产及对王室的优先供应，例如塞奥多西二世就颁布数项敕令，“禁止私营工场生产象征统治阶级尊贵的紫色丝绸或其他官服，王室成员所需衣物须由官办工场提供。”因此与私营工场相比，帝国政府更关心官办工场的产量和效益。直到公元10世纪，拜占庭的生丝供应还需要从东方补充。公元9-10世纪拜占庭丝织品的风格主要沿袭波斯-伊斯兰传统，颜色丰富、图案以动植物为主；从外形上很难将伊斯兰丝织品和拜占庭丝织品区分。

在拜占庭帝国西部的一些地区诸如科林斯和底比斯逐渐形成新的丝织业中心。拜占庭皇帝们经常利用精美的丝织品作为一种外交手段来与西欧的王室或教会交往，并且在11世纪期间，帝国出口至西欧的丝织品数量也有大幅上升，这归因于拜占庭帝国与西欧拉丁诸国在政治关系上的良性互动，况且此时拉丁欧洲地区人民的生活水平也日益改善。人口的增长、经济的繁荣以及城市的发展使得人们对奢侈品的需求大幅提升。伊比利亚半岛一直是西部欧洲地区与东地中海拜占庭地区联系的最重要纽带，穆斯林商人频繁的往来于地中海和欧陆腹地，将拜占庭和西班牙生产的丝织品销往欧洲各地。而此时政治上分裂的亚平宁半岛却扮演了一种斡旋的角色。11世纪末热那亚和威尼斯的势力已经控制底比斯，当然由底比斯出口到西欧的丝绸贸易也由这两个城市共和国所控制。自10世纪开始意大利南部的丝织业也发展起来，只不过这里生产的丝绸质量不高，难怪公元1130年西西里国王罗格二世（RogerⅡ）加冕所需的丝织外袍还是从底比斯进口的。公元1147年许多从底比斯、科林斯和雅典逃亡的希腊或犹太丝织技工来到诺曼王国，罗格二世将他们全部招纳到官办工场，辅以重用，为以后意大利南部丝织业的发展奠定了重要的基础。

意大利中部丝织业中心主要是卢卡，这里的丝织业从公元1160年左右发展起来，它利用与热那亚的良好关系，与热那亚的商贸船队合作，从意大利南部、西班牙和利凡特进口生丝。由于与拜占庭帝国建立的特殊关系，威尼斯的丝绸贸易在此后几十年拥有持续稳固的发展。在这一时期，不仅王公贵族和教会人士穿着丝绸，城市里的富庶市民也追随这一潮流。但是精美的丝织品仍出产自拜占庭和伊斯兰国家，丝织生产和贸易的主导者仍是这两个地区，这一局面直到公元13世纪才发生转变，这是由于一系列政治和军事事件所导致的结果，也与中世纪后期的技术变革息息相关。

来源：苏聪. 中世纪后期意大利丝织业的崛起[J], 社会科学家, 2013, 9: 130-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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